日本人所说的“侘寂”是什么?
▍日本人所说的“侘寂”是什么?
那年我身体微恙,便出去走走。秋天的时候,把自己投放在一座临海的有历史深度的小城里,像是一枚秋叶深深地藏在书卷中。海风偶尔刮来,树上的落叶哗哗地落下来,犹如书卷翻动的声音,使人沉浸,身和心就都放松下来,很有一种离世的感觉。
把手机放在一边,不看不听,保持静音。嘬一盅淡茶,有意无意地凝视一隅,仿佛开启一扇门,进入细微的空间,情绪飘然如素云。或者啖一口海风送来的气息,有心无心地盯着高空中银色的飞行物,恍然脱尘飘游而去。在无色无味的虚空中,回归质朴遇见元神……
灵魂从未对身体这么好过。
一座小小的菩提院就在我住处的西面,距离只有百十步远。院门半掩——竟一直半掩着,不分昼夜,始终无人刻意地将它完全打开或完全关闭。菩提院真的很小,面积只有一千平方米左右。
迎门显而易见的是两株菩提古树,古树枝繁叶茂,冠盖遮天。两树之间有一“石头记”,简单述说着它们的前世今生:此树龄大概有一千二三百年,是唐时弘忍禅师所种。历经千余年的涛涛红尘,这两株菩提老树竟形容各异,姿态殊别,南立北卧,一正一谐。恰如两尊活佛,尚未开口,却行如是者说,或端庄郑重,或诙谐轻松,皆为教人自省,启人智慧。
我是第一次见到真实的菩提树,知道它有佛性渊源,心上除了敬意还有一些拘谨。
来到立佛前,便觉得他满面慈悲地注视着我,我说,佛,我来了。他仿佛将合着的万千手掌瞬间展开,满树的叶片哗啦啦响成一片,犹如慈悲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顶,平复着我的心境,使我温暖自在。我又来到卧佛前,倍感亲切地倚在他的身边,说,佛,我来了。话音未落,一片洁净的翠绿色落叶飘然而下,我伸出手,它轻灵地落在我的手心里,不偏不倚。倏忽间,我忐忑的心态消失了,过去的酸甜苦辣都变成了体验和历练,来的来,去的去,能留下的,只有赤裸的灵魂……
菩提院很小,小到你转不了几个圈儿,就把院子看了个遍。菩提院又很大,大到你愿意留下来,把时间拖得长长的,研磨得细细的。同伴说我入定了,其实也不全是,我只是喜欢这一份清净,喜欢拥有这一段时间的安宁。俗世是脱不掉的,既脱不掉,这一刻只是偷懒罢了。人生一世,没有什么完美无瑕,毕竟他(她)的认知、能力、经历都是有限的。如我,则更加浅薄一些。今日偶然来到这里,偶然得到了心灵的洗练,体会一把“诧寂”的境界。
这院子里除了那两株菩提古树,还有十几棵北方常见的槐树、松树什么的,再有就是一眼古井了。古井凹在院子的北侧,又土又旧。井上杂乱地堆放着几根烂木头,可能是防止有人失足罢。井里是有水的,像是古人的一只眼睛,只是眼神迷离而深不可测。又因为水面上浮些残枝碎叶,像生了眼病一般,——想必是修炼不够,或是修炼太深,总之我是猜不透的。
菩提院很小,因其很小,盖不得高大辉煌的庙宇,也就看不到出家人,也就没有香客,也就没有香烟缭绕。空气是清新的,氛围是平静辽阔的。菩提古树真实质朴、端庄慈悲,自由自在地散发着无量功德,散发着自身独有的魅力。
鸽子来了,小童来了,我也来了。
这个小城叫兴城。
………
我真正邂逅“侘寂”一词是在兴城一条街。
兴城有明代一条街——其实不止一条街,街道很多,横平竖直。沿街都是现代化商铺,所谓“明代”,恐怕只在建筑风格上才有所体现。一圈厚厚的城墙,城墙上飘扬着的“袁”字大旗,尚存明代大将军袁崇焕的雄风遗韵。
城内街道冷清,游人稀少,是疫情期间的样子,人们还没有完全恢复常态。按照自己的兴趣,我溜达了“满绣”、“满剪”(满族剪纸)两家店铺之后,信步进了一家古玩店,因为知道一般的古玩店里的古玩大体“不古”,也没抱什么希望,只顺着心中的一丝古意去祭祭心愿。
这是一个空旷又拥挤的大房间,没什么华丽的装饰,甚至很原始很破落,像一个曾经喧嚣一时又突遭变故的被废弃了的大车店。紧贴在墙上的阳光被无形的尘埃粒子坠着,好像很快撑不住了。横插在室内空间里的巨大光束吸引着极微小的尘影,看起来张力十足,光影所到之处,有模有样,棱角分明。
摆满地面的各式“古旧”玩意儿却显得沉重杂乱。高矮不齐的柜格子里,物件也是挨挨挤挤地,或蹲着或站着,密集得喘不过气来。颇有日本“胶囊旅馆”的写照,或是“旧印度火车”的象征,稍许一个不小心,就会掉下一个“人”来,看着总是让人担心。
我刚要抽身逃离,“侘寂”二字单挑过来,拦住去意:那是一块挂在东墙上的木头牌子,正午的金色阳光饱满而炽烈地地拥抱着它,使那参差不齐的土黄色木板有了新的热情。
后来问了才知道那是一块经历过无数次风吹浪打、见证过无数次生气搏斗场面的百年老船板。
“侘寂”二字,苍劲有力地被镌刻在上面。粗糙的外表,却有着完美的内核。
及至寻到老板——其实他就在门边坐着,只是不声不响,不摇不动,像一座蜡像。我请教了一些相关问题,他才像活过来一般,但完全不似生意人的热情,说起话来慢条斯理,从容不迫。他说那块船板材料是他好不容易在老渔民家里淘到的,因为过去的老船都被淘汰了,而所有的船木也随之被肢解,被当做劈材烧掉了。
他说,“侘寂”这个词从形到意他都喜欢,又得了这块船底木,就想着真是绝配呀!
“那这字?”他看出我问的意思,连忙说:“我不敢刻”,语气中充满敬畏,惭愧又略显羞赧的表情完全不像个商人的样子。
他衣着一般,言语木讷。黄白色的脸长而略宽,下巴却收拢得恰到好处,圆润豁达。倘若留有胡须,则一定为美髯,飘逸又不失英气。他的眉眼平展舒适,鼻梁蕴秀藏锋。神态呢,最是波澜不惊,随形化势。这让我想起了影视演员王劲松塑造的屏幕形象:《琅琊榜》里的言侯爷,《扬州八怪》的书画家……是的,他形神兼备,像个文人,就像他的店,不只为买卖,还为展示并传承。
“哪里,呃,我只是个小商人,喜欢这些物件,但有生意还是要做的。”他谦和地笑了下,补充说:“这是饭碗”。
他说,他在大学里学习的是土木工程设计专业,毕业后就在当地的房地产工程公司做中规中矩的设计工作。但多年的背井离乡、废寝忘食地奔波之后才发现,亲情越来越疏离陌生了,不仅错过了孩子的成长过程,还忽略了很多对家庭应有的担当和责任。而且钱也没赚到多少。于是他果断地辞工从商,虽然照旧没挣到大钱,但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状态,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。
“即是饭碗,生意可好?”我不禁问道,因为眼见着我进来之后,再无第二个人登门,不免泛起同情之心为他促急起来。“还行。”他幽幽地说,这才立起瘦而长的身量,边打开手机边小心翼翼地走进我,指点着屏幕给我看他在相关媒体上发的推介店里物件的小视频。他说这几年自己也拥有了一些粉丝,还结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。说着话,他的脸上漾起了一些满足的波纹。
离开小店之时,我买了一个“智慧头”,很好看的,深棕色的木纹像发丝一样盘旋缠绕,环环相扣,形成很多大小不一的艺术漩涡,看上去十分讲究。捧在手里,足够观赏琢磨一阵子了。他说,这叫血龙木,是生长在南方的一个树种。
“无中生有,波澜不惊。貌似无有,有在无中。其情淡淡,其乐无穷。”这是“诧寂”的禅意了。
人生可不就是这么回事,看似粗俗简单中有完美有雅致;而在追求完美和雅致的过程中,又有诸多的不足和缺陷。往往是我们以为的闲人、俗人,却恰恰是可以与之畅谈与之共进退的“微斯人”。
▍日本人所说的“侘寂”是什么?
侘寂是一种审美体验,到底是什么审美体验呢?
这么说吧,侘寂就是通过人的观察、感受,愣是在一个主流审美认为有残缺、甚至丑陋的物品身上能寻找出美来的体验。
比如苹果手机、无印良品等我们很多现代产品的设计,其灵感都来自与侘寂。当主流都在做加法,争相地整一些花里胡哨的设计时,它们的设计理念却反其道而行,就是两个字——简洁。
这时候你或许会说,哇塞,日本文化真NB!这么厉害的审美文化,中国怎么就没有呢?
先别着急对我们自己的文化自卑,也别去跪舔日本的“侘寂”,下面咱们先了解下“侘寂”怎么来的,再做分辨也不迟。
日本的侘寂到底是什么?
先讲一个三只茶碗的故事:
话说18世纪末,日本人用500多两黄金,从中国大清国买走了一只陶碗。当时的500多两黄金是什么概念?放在今天,差不多是几千万人民币。
除此之外,日本还有两个更有名的茶碗,一只藏在藤田美术馆,另一只藏在静嘉堂。是19世纪初,日本人分别花了40公斤黄金和120公斤黄金的巨款把它们买回去的。
这时候你可能会问,日本人买三只茶碗,在中国一定是国宝级别的宝贝吧?
其实并不是,那时候,中国人更喜欢精致的青花瓷,不太把这些看起来有些粗陋的茶碗当回事。这就相当于你到了巴黎香榭丽舍大道去买包,没有买LV 也没买爱马仕,而是花大价钱买了个当地的小品牌,那肯定是因为自己是真心的喜欢。
这说明什么?说明你有强烈的个人审美,而且你的审美跟主流不一样。这就是理解侘寂的其中一个核心词——否定——否定主流。
日本自大化改新之后,开始借鉴大唐的制度,中国的文化更是更为了日本贵族阶层的社交符号,文人们互相见面,你不会吟诵几首唐诗宋词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打招呼。
然而,日本人经过一段模仿中国文人主流文化的热潮之后发现,自己总是这样照搬人家的东西很没面子,但当时日本学习中国开设太学开展教育还没多少年,大多数的日本人还在忙着上山下海抓刺身,也确实捣鼓不出来什么搬得上台面儿的东西。
因此,日本想弄出一套跟中国主流的文化稍显不同的文化,还是得去中国寻找。因为,中国地大物博,人口众多,隐藏着很多小众的宝贝。
所以到日本的博物馆去看吧,宋代以后,日本人从中国买回去的,几乎都不是中国主流的东西。
如果你带着明代人的审美标准去参观日本国立美术馆,会觉得很奇怪。日本人为什么要把中国的二流货色当成国宝呢?其实就是这个原因,日本人想提高自己的文化审美水平,出于自尊心又不肯完全照搬中国的主流文化(那不成为中国的文化附属国了吗),但当时又苦于自己捣鼓不出来像样儿的东西,就只能从中国的小众文化中挑选出一些他们认为的精品。
所以,今天中国人会觉得日本保存了很多中国没有的古籍,还有已经失传的艺术形式,比如禅宗画。这不是因为他们保存文化传统的意识更好,而是因为他们选择的标准跟我们不一样。我们主流文化界所忽视的,正是他们主流文化珍视的。
因此,很多少去过日本后就会发感慨:中国文化中的很多宝贝生在了中国,最后却长在了日本。
比如说南宋的僧人画家牧溪,他在中国的艺术界根本就不入流,他的画在中国也几乎失传,但是他的画对日本禅画有着深刻的影响,倒成了“日本画道的大恩人”。
(图 | 松猿图)
(图| 牧溪的远浦归帆图,现京都国立博物馆)
日本著名的美学家被誉为“民艺之父”的柳宗悦:“当我第一次看到牧溪的画,看了好久好久。我认为牧溪的故乡在日本。”
柳宗悦的意思是说,中国人不认可牧溪,就算他生在中国,但是他的艺术、他的精神是属于日本的,他的故乡就在那里。
所以你看,日本人为什么要买中国人看不上茶碗?要推崇进不了中国绘画史的牧溪?正是因为他们虽然向中国学习,却又不希望被中国彻底同化。
中华文明如此之伟大,日本想要摆脱它的影响,建立自己的文化,你想这得有多难?日本人就像是从大山旁边再起高峰,他们的否定得有多决绝。
从丰臣秀吉的时代开始,他们就彻底不再亦步亦趋地效仿中国,而是拿当时中国二流的东西,跟中国强大的主流文化对抗,靠否定主流文化,再改造非主流文化来创造自己的文化。
比如日本茶道,中国茶刚传入日本的时候,日本流行奢华的茶室。丰臣秀吉甚至在北野大茶会上,就摆出一个完全用黄金打造的黄金茶室,奢华至极。
然而,日本茶道的鼻祖千利休(丰臣秀吉的茶师),却简化了茶道,用朴素的道具,建简陋的茶室,选择用跟丰臣秀吉完全相反的画风,将中国的茶文化改造成一种全新的文化。千利休就是要否定“黄金屋”这种审美,用朴素否定奢华,简化否定繁缛,日本茶道也就彻底脱离了中国的茶文化。
你看,日本否定中国文化的方式并不是另起炉灶,而是在原有的文化基础上,建立一套新标准。中国主流觉得二流,觉得小众的文化,我日本可不这么看。
这时候或许你就会恍然大悟了,日本人还真是这样,不管这文化是中国的,是欧美的、还是南洋的,只要比日本先进,它都能坦然接受这外来文化,然后基于自己的理解和自己的需要,对外来文化进行改造。最后,这种改造也好,传承也好,还都能保存下来。
外来文化,尤其是中国的文化,日本改造的非常成功,比如日本的八道(歌道、书道、茶道、花道、剑道、艺道、柔道、香道),都是从中国文化中摄取来的,但它们经过改造后给人的感觉又非常的“日本”,究其根本是日本人为这些文化在形而上注入了一种统一的标准。或许你已经猜到了,这套标准也属于“侘寂”的范畴。
说来也“巧”,日本的这套改造中国文化的标准,其思想资源也来自中国,只是它也不是中国主流的儒家思想,而是禅宗。
日本是如何用禅宗思想重新建立审美标准呢?这就要说到侘寂的第二个关键词:物化。
虽然,禅宗思想被日本僧人从中国带回了日本,也跟中国的禅宗沿着完全相反的路径发展。
从禅宗的受众上来说,中国禅宗是向上的,而日本禅宗是向下的。什么意思呢?就是从禅宗影响的社会阶层来看,在中国,禅宗所影响的是中国上层社会的文人士大夫,而在日本则完全相反,日本的全民都受到禅宗影响。
在中国南宋的时候,日本的荣西和尚把禅宗从中国带到日本后,先是吸引了武士阶层,然后在社会中迅速发酵,传播到平民中。
从禅宗思想的本身来看,中国禅宗更像是一种思维训练,是形而上的;而日本禅宗呢,从一休和尚开始,禅宗就往形而下的方向发展。日本人把禅物质化,跟生活结合在一起,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在日本,一切皆可以为禅,生活中的一切皆有禅意。修禅的方式并不限于寺庙和各个道,而是社会各行各业的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践行禅宗,所有的东西都可以通向禅。
在日本,吃饭可以禅、喝茶可以禅、读书可以禅、杯子可以禅、房间也可以禅。“修为高”的日本人甚至在蝉鸣鸟叫的声音中都可以感受到禅意。他们觉得虫鸣是动听的音乐,深秋时分,从蟋蟀的叫声中,能听出悲秋的惆怅,因为夏天已然逝去,冬天就要来了,因此而产生人生苦短的悲叹。
怎么着?听着很神奇吧?日本就是这么个神奇的国度,估计他们上厕所方便时都能通过禅获得巨大的精神力量。他们认为这种精神力量,就是美的力量,就是侘寂。
总之,日本人的侘寂美学简直就像是一场大型的禅宗思想应用实验,其中最成功的要数茶道和能乐了。
日本的茶道,前面咱们提到过了,你平时肯定有所了解。就是通过几十道复杂的工序,能把三块钱一两的高沫、满天星喝出三千块一两的感觉来的那种神奇的技艺;能乐呢,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日本传统的音乐剧。
侘是茶道之美,寂就是能乐之美。
侘在日语中的本意是简陋,日本茶道就是从简陋中求美,追求一种不要繁华、不要装饰,直指本源的精神,这就是侘的体现。
寂在日语中的本意是旧的。在能乐表演中,慢慢地延伸出了一种美学含义,简单来说就是沧桑美。换言之,“寂”未尝不是对凄清、衰微、没落、凋零、空旷、孤苦、古旧等一般视为负面的、不完美事物,而是把其引起的负面心绪进行把玩、欣赏、转化和升华,赋予其一定的积极意义和价值。日本人认为外表衰朽、老旧,不会减损这种美,反而会强化这种美。
侘是空间的,寂是时间的;侘是哲学的,寂是美学的;侘是主观的,寂是客观的。
把侘和寂这两个字结合一下,我们就大概能得到侘寂的美学意义了。侘寂是物之禅,也就是通过人和物交流,获得宗教般的审美体验。这种美,需要摒弃各种装饰,存在于事物的内在,还得经得起时间的考验。
结语
读到这里了,相信各位看官对日本的“侘寂”的认识,在自己的心中也有数了。我个人认为日本的侘寂很nice,但我们也不用盲目地羡慕和或模仿。其实,这些东西在我们中国文化中都有
在哲学上,侘寂不仅同佛教禅宗简朴洒脱的生活趣味具有深层关联,同中国老庄哲学返璞归真的自然观也如出一辙。在审美意识上,侘寂同中国古典美学中的“冲淡”、“简淡”、“枯淡”、“平淡”等“淡”之追求也一脉相通。
日本的侘寂审美文化、脱胎与侘寂的产品设计之所以在现代社会流行,不正是我们生活在热闹、拥挤、嘈杂的现代社会环境里,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为我们带来的太多多于、甚至没用的东西吗?
人对物质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,为了不被物质欲望淹没,我们需要在精神上找寻自我。
理解侘寂,我们可以脱下五颜六色的品牌服装,换上纯色质朴的衣服;我们可以暂时离开喧嚣的都市生活,到远郊山林中修复自我。
“侘寂”让现代人在物质和精神的天平上保持平衡,因为它可以让人一边过着世俗的物质生活,一边去享受原本宗教苦修才能够获得的精神满足。所以,侘寂开始在世界流行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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▍日本人所说的“侘寂”是什么?
从最先开始了解日本美学,是从“物哀、幽玄、侘寂”开始。
前几天重新看了《寻访千利休》,千利休是日本的一代茶圣,也是他将侘寂这个美学概念推向了极致。
最先开始,是信了别人推荐时说的那句话,“也许看懂了这部电影,就明白了侘寂”。
在概念里,侘寂一般指的是朴素又安静的事物。它源自小乘佛法中的三法印:诸行无常、诸法无我、涅盘寂静。
一直以来,我了解侘寂,但我从来不能好好说明这种感觉,或者像别人解释。
但是当我看完这部电影时,也释然了,不仅是我,日本人本身也是如此,侘寂无法被解释。
包括《茶之书》,作者冈仓天心在文章里也避免直接提到“侘寂”这两个字。
因为侘寂这个概念本身就是非理性的,未完成的,太过清楚的解释“侘寂”这个概念,也许只会削弱他的力量。
所以,如果我说清楚了侘寂是什么,也许这是失败的。
在美的国度里,理论永远次于感觉。
侘寂到底是什么?
在此之前,我的理解是粗糙,不对称,简朴、节制、自然、亲切。
更具象一些,也许是长满青苔的庭院石灯,缺角的古旧茶碗,枯寂留白的禅寺山水。
在千利休的眼里,侘寂是这样的。
他打扫完满地的落叶,然后摇晃一棵树,好让少许的叶子落下来。这是侘寂。
他割下一捆捆草,使它们竖立在原野上,并把顶部绑紧束好,就这样,一座草屋出现了。
第二天,松开草束后,一瞬间草屋又回归为广大草原上的草堆之一,这也是侘寂。
后世给日本茶道美学列出了七个文化关键词,同时,这也是侘寂的。
自然,缺陷,枯槁,简素,幽玄,脱俗,静寂。
我在看《寻访千利休》的时候很多次都想哭,因为每一个片段几乎都融合了一个或几个侘寂的关键元素。
自然之美
利休举办茶会招待前,走到樱花林,折了樱花,而归布置茶房。
轻轻推开房门,屋顶装饰的樱花被风吹落,大自然让整个茶室变成了气韵流动的“间”。(“间”,也是日本的八个审美要素之一)
这一点还有千利休年轻时造出来的水月。
乍一看只是普通的漆器,拿来给织田信长献宝时还遭到了同行的嘲笑。
而当它注满水,放置到月亮之下,月亮倒映进来,便是镜花水月。
朴素之美
黑乐茶碗是利休特别推崇的茶具,质感漆黑,极为朴素,甚至留有手工的痕迹。
千利休所创建的草庵风格的茶室“待庵茶室”,是日本三大国宝级茶室之一。
而这座国宝级的茶室大概只有三四平方,装修布置极其简素。
简素之美
幽玄和阴翳分不开。
庭院深深深几许,通往茶室的路要穿越树木,栅栏,岩石,也是在这个过程中,慢慢与俗世逃离。
幽玄之美
而幽玄之美一定会引发脱俗之美。
脱俗,脱离俗世。
我觉得这是任何美学都不能缺少的一个要素,逃离感。
丰臣秀吉还是织田信长的家臣时,官场失意,于是就来千利休的茶室讨一杯茶喝,接着就进入了一个安然、静谧的空间,茶室短短的帘,隔开的是一整个外面的世界。
脱俗之美
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很喜欢和学艺术的朋友待在一起,他们自身的小宇宙,有时候就是一个可供逃离的空间。
电影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这样一个细节。
千利休在烛火前,放有剪着鸟儿影子的薄纸,上下晃动,移动在只有树枝的古画前,就像鸟儿在挥动翅膀。
电影的最后一句台词,是由千利休的妻子,宗恩说出来的。
深爱的丈夫被丰臣秀吉下旨自裁,而她却依然能保持镇定的盖一袭白布到一地的鲜血之上。
这又何尝不是“无常之美”的一种。
“格子拉窗、小炉床、
土制的柱子和天花板围成壁龛,
弯腰才能穿过的小门……
凡此种种,莫不为美,
皆为我夫利休,对完美茶道的极致追求“
千利休完成了对茶道的改革和完善。
自此,日本茶道不再是饮茶,而是融合了饮食、园艺、建筑、花木、书画、雕刻、陶器、漆器、竹器、礼仪,变成了一种综合的文化体系。而茶室的本身也从一个空间变成了一种场域文化。
千利休对于日本的影响其实远远超出了茶本身,他所坚持的东西不仅影响到了美学,也影响到了日本文化、世界观和哲学。
现在的我已经放弃了对“侘寂”这个概念的追寻,也许它就像佛教中的智慧一样,只可意会,不可言传。
看到夏日繁茂的树木,想到冬日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横过天空,看到华美的宅院大厦看似宏伟华丽,其实底部的地基长满了杂草和苔藓。
这让我想起了曹雪芹的《好了歌》。
“陋室空堂 ,当年笏满床。衰草枯杨,曾为歌舞场。 蛛丝儿结满雕梁,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。说什么脂正浓,粉正香,如何两鬓又成霜?”
也许这就是侘寂的力量。
侘寂是动态的,是让你想象到过去或未来的,是随时可以发生的,也最不是固有的。
当衰减、染浊和退化的自然过程,都在你的眼前中如实呈现,那一刻,一朵花,一杯茶里,都能看到“人生有限,众生皆苦”。
也许侘寂的真相,就是人生的真相,就是大自然的真相。
所有事物都是非永存的,所有事物都是不完美的,所有事物都是未完成的。
《茶之书》里有这样一个故事,我给很多人讲过,也很多次写过。
在16世纪,朝颜花在日本是非常罕见的花朵,千利休却整整种植了一个园子,并悉心照料。
这消息传到了丰臣秀吉的耳朵,他表示想要去赏朝颜,于是利休就邀请丰臣秀吉到家里喝一杯早茶。
在约好的那一天,丰臣步入花园,却发现所有朝颜花已消逝无踪。地已经整平,铺满精巧的卵石与砂砾。
暴君勃然大怒,可当进了茶室,映入眼帘的那一幕让他彻底转怒为喜:在壁龛之上,珍贵的宋代铜器中。
独插一枝朝颜。
这就是花朵的全部意义。花朵们自己也能理解与欣赏这种全然的意义。
有些花死得绚烂,将生命交于风,无拘无束,随之飘散。
当百年前,已被岁月附上痕迹的古旧铜瓶中,插着一只满是露水,但明天就会凋谢的花朵。
当被古旧的青苔和千年前被造好的房屋包围着的水塘中间,一只青蛙跳进其中,激起一圈涟漪。
我真的不懂这是什么,或为什么,却一次次因为太美,而流下泪来。
▍日本人所说的“侘寂”是什么?
“侘寂”,是根植于禅宗的一种日式美学。“侘”一词意指孤寂与颓丧,最早见于镰仓与室町时代的山林隐士,他们将物质的欠缺转化为无形的精神的完满具足,在粗陋中还原生活的本来面目。“寂”最初是指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旧化,在事物老化的过程中,存在时间感以及由此带来的朴拙、沉淀之美。
“侘”字会意于“人在宅中”,陋室与俗世相区隔,带来了孤寂而又自在的美感。室町时代,“侘”被千利休(1522-1592年)正式引入茶道。一改村田珠光时期的铺张的茶风,千利休汲取了禅宗里的空寂、无我之意,强化了茶道中一物不持的孤独清减之感。
据《山上宗二记》一书的记载,千利休将村田珠光、武野绍鸥时代的三个半榻榻米的草庵茶室,进一步简化、并加以缩小,先是设计了三个榻榻米的细长的茶室,进而更缩小为两个半榻榻米,甚至还在京都建造了一个半榻榻米的极小的茶室。于茶室中,主宾对座饮茶是为“和”,举止平淡安闲是为“敬”,于人群中保持自我的觉知是为“清”,在静中产生的时间流逝感是为“寂”。
“寂”是“侘”的归结,由“侘”而达“寂”,是茶会这一美学、心灵仪式的结束。《山上宗二记》一书由千休利的弟子山上宗二所作,书中还进一步提出了茶汤之会要有“一期一会”的心情,即通过一系列的茶道活动,水、饭、谈、茶,使主与客静心清志,由内到外自然涌现出一种“一期一会、难得一面、世当珍惜”之感,苍凉而略带寂寥。
“侘寂”之美凝聚在行云流水般的茶道之中,也流动在指缝间滑落的时间里。“行住坐卧皆是禅”,把心缘在每一个动作上,就是“禅”的本意。随着茶道的结束,主宾内心亦归于寂静,“无一物而无尽藏”,在无一物自性中找到生命的无尽圆满。《南方录》谓之:“茶道之秘事在于——打碎了山水、草木、草庵、主客、诸具、法则、规矩的、无一物之念的、无事安想心的一片白露地。”
佛教中“无常”的体验在日本显得尤为深刻。频发的自然灾害、波云诡谲的战国时代,都造成了生命易逝的不安全感。而在这一方茶室的“侘寂”之中,外界的纷扰似已静止,身心得到休养。茶道与禅宗的融合,成为人们回归自然、寄托命运无力之伤感的精神家园。
千休利因擅长茶汤而先后成为织田信长、丰臣秀吉的茶头,亦因茶道所奉行的理念而与武士阶层的秀吉分道扬镳。“侘寂”曾带给他们远离尘世的清静自在,但欲望之盛的武士最终还是走向了自己的归途。
参考文献:
张楠,《侘寂的美学源流》
王向远,《日本的“侘”“侘茶”与“侘寂”的美学》
▍日本人所说的“侘寂”是什么?
日本人的侘寂等表达的是外表残缺、内里完美和向死而生。外表残缺、内里完美与向死而生本身没有问题,外表残缺的事物可以有完美的内在,死后也可以永生,但问题在于,日本人没有给出它们之间的逻辑连接,没有建立必然的因果过程。西方人追求崇高,是西方人以逻辑理解世界并以逻辑进行行为的必然结果,中国人追求和谐,是中国人以系统思维理解世界并以包容的态度生存的必然结果。而日本人的表述因缺乏必然的逻辑连接而变得没有了限定,这样一来,“外表残缺、内在完美与向死而生”的表述就变成了所有的残缺的内在都是完美的,所有的死都会永生。对这种缺乏逻辑的表述的执着使得日本人进入了自己设定的情景,而这种情景最后又成为了没有出路和归路的陷阱,也就是没有理由的自以为是,脱离实际的想当然。这样的结果就是自己的现实行为无法追求到想想中的行为结果,因此,日本人往往只有现实中的无常、残缺、死,却没有完美与生。但这并不影响日本人事实上对丑恶、残缺与死的追求。所以日本才会有各种怪异凶恶的形象、男女共浴、狎萝莉的居酒屋、剖腹、居合术、神风特攻、各种搏杀、各种礼节,还有死不悔改。
凶残的鬣狗戴上帽子并不会变成善良的人,丑恶戴上文化的帽子也不会变得美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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